悠悠赣江河,风雅吉水情。在江西腹地、吉安市东北部,江西省最大的河流――赣江与雩山流下来的一条小河――恩江交汇一处,中有沙洲,状若“吉”字,三国时期的吴国在此设县,名曰吉水,曾上演过“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的盛况。 刘学发,虽出生于书院之乡、文化故里,但他偏偏“弃文从武”成了刚毅的特务连侦察兵,以至后来说起到江西省吉水县人民法院工作,被他笑成“弃戎从文”,把枪杆子换成了笔杆子。年逾65岁,花甲已过,古稀未到,本已退休,该颐养天年,却依然奔忙于法院和当事人之间,因为他天性随和,容易接近,同事们无论老少都喜欢叫他老刘。
猛虎嗅蔷薇
1982年,当了12年兵的老刘转业分配到了吉水县委政法委。而就在转业前一晚,他还和部队参谋长大吵了一架,原因不外乎部队舍不得这个年轻力壮的连长。在政法委待了一年多,当时分管政法委的县委韩副书记就语重心长地为他指路:“小刘啊,你要换个单位锻炼成长,在政法委亏了你这身本事。”
本来军人出身的他,有着过硬的身体素质,又是侦察兵,按专业对口应去公安局,那才是最佳选择,但他偏偏选择了法院。问起他为什么选择法院,心直口快的他憨厚地笑了:“法院是办实事的地方,也是文明的地方,实现正义的地方。”他当然也没忘自己的正义梦。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法院一点都不轻松,剑拔弩张的纠纷当事人,错综复杂的法律关系,深奥晦涩的法学理论,令他倍感压力,纵然他是侦察兵出身,拥有一身克敌制胜的本事,也是重拳打在棉花上――收效甚微。他这才意识到,武人从文,断法析理,得从头开始了。
1983年,初到法院,老刘被分配到了民事庭,调解、审判、执行,哪样工作于他都是门外汉,只是在政法委的一年时间里对法院工作有一点皮毛认识。当兵十多年,天天练得是力气活儿,负重越野、体操、单双杠、游泳、擒拿格斗他是样样精通,从来不碰笔墨,却要写判决书、裁定书等,他也担心自己干不好。
为了加强自己的法律知识和理论素养,他铆足了劲学习,啃法条、问同事、翻书籍,遇到法律难题和审判疑点,不扫除心中疑惑誓不罢休。案件审理或者调解结束后,他喜欢总结办案经验和调解方法,举一反三,业务能力提升迅速,并很快找到了结合自身特长融入法院工作的诀窍,很快就成了办案骨干、调解能手。
老刘有一手娴熟的军事地图绘制本领,他将这套本领移花接木巧妙运用到山林纠纷上。当事人之间发生山林纠纷,他一不先听双方当事人的各执一词,也不先看双方出于趋利避害提交的有利于己方的证据,而是带上书记员,先上山踩点,到山上走一圈后,地形地貌便了然于胸,下山后就精准地根据10000∶1或者1000∶1的地图标准绘制出精准的争议山林图。一番看山、识图、标图、画图工作下来,解决山林纠纷划分争议范围就成竹在胸了。而他也成了无可争议的山林纠纷争议解决专家,重大复杂的山林纠纷无一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每个案子都是辩证的,不能就案办案,要辩证地看,哪怕案情相同,也不能妄下判断,依据经验办案,每个案子具体情况不同,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注意事物是发展变化的。”说起老刘的办案诀窍,他还将在南昌陆军学院和南京陆军高级学院学到的哲学和心理学充分运用于办案之中。
说起运用心理学调解纠纷,老刘顿时来了兴致,侃侃而谈:“当事人脾气躁的、容易激动的,法官不要压制他,让他先讲。法官压制他,他会怀疑法官偏心。等他讲完,情绪平静了,再和他讲道理、讲法理、讲法规。还要恰当地运用背靠背和面对面等多种调解法。”
1991年,由于工作能力出色,老刘被调到枫江法庭任副庭长,短暂地待了一年,老刘又调到八都法庭担任庭长。
“他心似猛虎,胆大、敢为、有担当,但却嗅着法律之花,心细、踏实,让他去八都独当一面,院党组放心。”这是吉水县公安局副局长曾水根(原吉水法院副院长)对他的评价。
但使龙城飞将在
八都,又名龙城,一代伟人毛泽东的祖籍,是吉水县的北大门,也是吉水经济文化发展较好的镇。身为八都法庭庭长,老刘深感责任重大,如何管理好、建设好八都法庭成了他要攻克的“碉堡”。
是猛虎就要有狠劲,必须严字当头,发扬军人作风,不怕苦不怕累。他由此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刘干劲十足,他开始琢磨怎样才能让这帮法庭的后生跟着他风风火火干法庭事业。一日之计在于晨,就从早起开始。他搞来一口大钟,悬挂在法庭,每天敲钟起床,钟声响震天,干警“苦连天”。
每天天还没亮,钟就震天的响,法庭的四个年轻小伙儿想赖会儿床都不行。早上不是搞执行,就得下菜地,总有得忙。不过老刘也深谙“要让马儿跑,得让马儿吃好草”的道理。法庭的小伙子辛苦,他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必须加强营养,他给做饭的师傅下死命令:“每天早上必须保障一碗肉汤、两个鸡蛋的营养早餐。”
“那时候累是累,但八都法庭各项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吉水法院副院长王卫国回忆起在八都法庭的岁月,至今历历在目,“我记得有一次,我上午请假到南昌做手术,割一个肿瘤。手术刚做完,刘庭长就要我回来做庭审记录,我边做记录手边发抖。”
其实,老刘不仅让王卫国上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还来了一出“美人计”。1995年,吉水法院新招录的年轻女法官彭箭被分配到八都法庭工作。老刘眼睛一亮,心里开始寻思,这王卫国男未娶,彭箭女未嫁,都是大学毕业生,何不撮合撮合这两个优秀的小青年。想到这,他心里就乐开了花,但他嘴上不说开,只是总在安排工作任务的时候将他们俩分到一个组,后来索性将他们俩固定成一个工作组,由王卫国负责开摩托带着彭箭办案。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他暗暗打着如意算盘。
其实,彭箭当时也像很多优秀的女孩一样,有很多追求者,为了能让王卫国抱得美人归,老刘暗暗使“坏”,不管哪里的小伙子来八都法庭找彭箭,他总会用侦察兵特有的冷峻狡黠的眼神审视一番,然后煞有介事地说道:“这里是法庭,哪里是你随随便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要注意影响。”
就这样,他明里暗里的各种给机会、使点子,王卫国、彭箭二人最终顺利地走到了一起,喜结连理。
刚柔并济的法庭管理方式逐渐凸显成效,八都法庭先后荣获集体二等功、三等功,全市法院法庭工作会也在八都召开,而老刘又开始琢磨另一件大事了。
1992年,老刘出于法庭的长远发展考虑,计划新建八都法庭办公大楼,但法庭选址问题迟迟难以解决,这可急坏了急性子的老刘。八都镇下田北村的老乡们得知后,气冲冲地跑到法庭,质问老刘:“刘庭长,你不把我们八都人民当乡亲。你老刘建法庭,就是八都人民建自己的法庭。”
“不要钱,这个地不能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是革命传统,也是党员干部的坚守。老乡们只好半卖半送地将5亩土地以6000元的白菜价给了法庭,这才解了老刘的燃眉之急,而整个八都法庭新建总共才花了14.7万元。
“那个时候建八都法庭,我们法庭的干警忙得热火朝天,自己做小工,挑石头、拌砂浆、搬砖头,累并快乐着。法庭和老百姓关系也融洽,百姓看到我们都像熟人一样热情地打招呼:某某法官又去哪办案啊。”吉水法院副院长周顺保回忆起这段峥嵘岁月,脸上微笑荡漾。
“那个时候办案得骑着自行车、摩托车,一个接一个地到老百姓家里上门办案。有点像做木匠和篾匠,得和老百姓同吃同住,老百姓做饭早一点就早点吃,晚一点就晚点吃,饮食无规律,也加重了他的胃病,落下了慢性胃病。”谈起老刘在八都的往事,老刘的妻子胡冬香也是如数家珍,“那时候,八都有个叫万生的老乡,其两个儿子在县城读书都是免费寄宿在我家。现在两个孩子都出息了,考上了大学。”
不畏浮云遮望眼
千般人千百个活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信条,有人信奉沉默是金,有人信奉明哲保身,也有人信奉直抒胸臆。
老刘不会绵里藏针,喜欢直来直去,不会顺着谁也不会逆着谁,有理说理、有事说事,看不惯就要指出来,“指手画脚”多了难免得罪一些人,惹得一些人尤其是一些领导不高兴。
可他不在乎,爽朗的一句“不高兴就不高兴,我又不要当官,领导不高兴吓不住我。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现在当了法官,很满足”,就自顾自地忙碌开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满足,他才得以心无旁骛地仰望法治星空,坚守内心的道德法则,也正因为这份执拗,给他带来了不少非议。
2012年,吉水法院驻交警大队诉调对接工作室成立之初,就有人当着吉水法院院长王云厚的面直截了当指出老刘爱“放大炮”的坏毛病,认为老刘不合适。但是王云厚的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也确定了老刘诉调对接工作室“首席”调解员的位置,“爱提意见、爱表态有什么不好,只要是为了工作,没啥大不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是的话,就让他先向我开炮。”
其实,王云厚心里明镜似的,老刘很多时候藏不住话,就是责任使然,急性子,怕事情搞砸,为公不为私,不做老好人有啥不好的呢?
就因为这个喜欢直抒胸臆的性格,长此,老刘得了一个“刘大炮”的外号,见有不平便一声吼。但他“开炮”不是毫无目的火力全开,可以得理不饶人,但不能无理强三分,这是他“开炮”的底线。
1995年,老刘等人在水田乡巡回审理一起纠纷,刚开完庭,等待双方当事人在开庭笔录上签字时,水田乡政府一个副乡长因家族输了官司,非常生气,一直囔囔说法庭瞎判,在法庭撒泼。老刘当时那叫一个气,堂堂副乡长输了官司一点气度都没有,便义正词严地警告这个副乡长再闹将对他实施司法拘留。谁知这个副乡长依然不听劝阻,继续指责谩骂法官。
老刘火气来了,从公文包里一把掏出拘留决定书,当即宣布对这个副乡长采取司法拘留举措,并大喝道:“把他铐起来!”这个副乡长一听撒腿就跑,老刘就带头在后面追,眼瞅着追不到。老刘转头就跑去找当时水田乡党委书记,把这个副乡长痛斥一顿。第二天,水田乡的乡长就带着这个副乡长专程到法庭登门道歉。
老刘曾做过几次亲朋好友唾弃的事,曾因对老战友亲属没能手下留情而被骂过,曾将他人送的礼物当街甩掉,曾因抵制某些领导插手案件被大会小会训斥,而这些却都没有改变他一贯的作风――军人的作风。
他不仅开罪外人,也开罪了儿子。儿子现如今在吉安大众4S店当监管,曾经萌生过考公务员的想法,被他泼了冷水。他一向信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打无准备之战。儿子口头说考试,却看书不用功,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是别考了,你这样考得上就怪了。”成绩公布后,儿子果然很遗憾地差了几分,而老刘抵死不去托关系走后门。
有些时候,哪怕是别人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热脸贴过来,也得看入不入得了他的法眼。吉水法院的院领导见他在交警大队那边的诉调对接工作非常繁忙,想着他还有一两年便退休了,可以返聘回来帮帮忙,帮他减负。而他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领导的好意。
“不畏浮云遮望眼吧!”老刘爽朗地笑着。
斯是陋室 惟吾德馨
走进吉水县交警大队,人们就会看到一个中等个头、头发斑白、年过六旬的老法官正在俯案忙碌着,狭窄的吉水法院驻县交警大队诉调对接室熙熙攘攘。而这正是老刘每天的工作情形,用他的话说“忙得脚尖不离地”。
其实他老婆胡冬香身体并不好,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类风湿,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孙女,老婆要他回家帮忙,他固执地说:“这里还有很多事要我做呢,我不回去。”
他不是不知道妻子的辛苦,也曾憨憨的不好意思地承认,他对家庭的贡献确实没有妻子大。
老刘到底有多忙,数据可以说明一切。2012年至今,共调处大大小小各类道路交通事故纠纷600余件,涉案赔付金额2800万余元,协议履行率达100%,其中90%以上能够得到当场履行,而每一个案件的解决都是无数次来来回回的拉锯战和苦口婆心。
今年10月9日的午休时间,老刘还在调解一起交通事故案件。“因为其中一名当事人从外地过来,时间上我得就着他,所以事先约好了13时30分进行调解。”老刘憨笑着说。与老刘常打交道的交警大队事故科的小郭说:“老刘总是这样迁就当事人,不管是中午休息还是周末,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毒阳烈日,只要当事人方便,跟他说一声他就会来。”
放着舒心的日子不过,干吗还要为难自己?同学、战友、亲人纷纷不理解,一个月1200元,平均一天才40元,他还干得这么热火朝天,也多次劝他歇歇:“这么大年纪了,还做那受气的调解工作,骂不能还口、打不能还手,有时还要热脸贴冷屁股。”
“他就是喜欢当法官,走在街上,别人喊他一句刘法官,他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王卫国一语道出了他不忘初心的原因。
“我不想打官司,请老刘帮我调解。”一起交通事故的当事人姚某指定要老刘主持调解。案件标的额只有1000余元,但是老刘却花了整整5天时间才调解成功。这么小的案件费了如此大的精力去调解,大家在疑惑的同时感受更多的是佩服。“大家都相信我,我不能辜负老百姓对我的信任。”老刘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有事找老刘”,这似乎是很多来交警大队处理交通事故纠纷的当事人的必经程序,然而这道“程序”往往是纠纷的终结点。
今年6月,福建籍女子李某驾驶宝马车途径吉水县醪桥镇时将路人罗某撞伤,经交警部门认定李某负全部责任,并当场交付了押金2万元。因受伤家属要求赔偿过高而无法调处,交警大队决定将案件移至诉调对接工作室。经过老刘的调解,双方达成调解协议,罗某省时省心地拿到了赔偿款3.8万余元,本以为自己身为外地人必定吃亏、要受到不公待遇的李某也拿回了多余的1.4万元。事后,李某将写有“秉公执法”四个大字的锦旗送给了老刘。
“我希望他能活到200岁,以后他老得实在干不动了,这个诉调对接工作还不晓得选谁来接手呢?”吉水县交警大队事故中队队长李寒村不无担心地说道,“但看到他这么辛苦,我又于心不忍,到今年10月,他办公室上的材料堆积如山,仅当事人死亡的交通事故就达20多起。”
同样心存感恩的不仅仅只是交警部门,吉水法院因他缓解了案多人少的矛盾,当事人能省时省力快速拿到赔偿款,保险公司提升了赔付信誉,又减轻了诉讼压力,一举而四得,只是苦了老刘一人。
诉调对接室,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布局,一桌一椅一堆案卷,一笔一纸一个老人,谈笑律法间,往来百姓中,虽案牍劳形,争吵乱耳,但可定纷争,持正义,斯是陋室,老刘心平,又何陋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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